富贵千钧

       　刘向阳

　　好像较劲似的，千钧早出娘胎一分钟，就是大哥，富贵只能屈居老二。兄弟俩小时候争强好胜，学习上你追我赶，各门功课不相上下，深受老师喜爱。老师有意挑一个当班长，却左右为难，迟迟未作决定。观察期间，千钧到校最早，不是抹黑板，就是扫教室，忙得不亦乐乎；而富贵老是迟到，作业也不按时完成。老师权衡再三，任命千钧为班长。

　　可没过多久，千钧被老师撤了职。原来他在闹钟上动手脚，富贵才迟到的。

　　孪生兄弟免不了衣服共穿，但千钧挑剔，凡是富贵穿过的，即便是新的，他连眼皮也不抬一下。同睡一张床，千钧抱怨富贵磨牙打鼾，吵着要分开睡。贫瘠岁月，茅屋三间，没多余的房啊。可千钧不管，缠着父母吵闹，不答应就撞墙角。富贵通情达理，卷铺盖睡杂屋，以免影响哥哥。

　　那年夏天，两兄弟高中毕业，回乡务农。上街运肥料，往返五十多里，千钧前边扯绳索，富贵在后推行，独轮车吱吱嘎嘎，汗水湿衣裳。也不知走了多远，千钧又热又渴，停下来买两块西瓜。恰巧来一小女孩，眼巴巴地看着他咀嚼，千钧避开她的目光，埋头一阵狂啃……再抬头，瞥见她在津津有味地吃瓜，富贵蹲在河边捧水喝。

　　“弟弟好傻啊。”千钧抿抿嘴，暗地嘲笑。

　　20世纪90年代打工潮风起云涌，兄弟俩南下深圳，入职工厂当包装工。富贵吃得苦，脏活累活抢着干，任劳任怨，部门主任看在眼里，喜在心里，就想把在附近上班的妹妹介绍给他。中午休息，主任来宿舍找富贵，千钧说富贵卸货去了。主任就让千钧转告富贵，晚八时整，芒果树下不见不散。孰料千钧瞒着富贵赴约，以“富贵”身份与主任妹妹谈恋爱，直到生米煮成熟饭。

　　富贵倒也淡定，说是缘分未到，该来的总会来的。工厂有个女孩，好几回对富贵捂嘴巧笑，一来二去，他俩走到了一起。

　　次年初夏，两兄弟结伴回家，同日结婚。不久，千钧抱上了儿子。做“三朝酒”那天，千钧瞟一眼富贵老婆干瘪的小肚，悄悄地附他耳边道：“弟弟，我又抢先一步哈。”

　　为了生计，两兄弟拜师学泥工。富贵自学建筑设计，手艺日益精湛，几年后招兵买马当工头，方圆数十里小有名气。千钧好高骛远，半生不熟，跟着弟弟打下手。村道硬化加宽后，推倒老屋起新楼，左边富贵家，外墙瓷砖光彩亮洁，室内摆设一应俱全；右边千钧家，外观土头土脑，屋里空空荡荡。千钧嗜赌欠债，无钱搞装修、添家具。

　　富贵的工程队业务扩大，远赴宁夏修高速公路。到那儿，他和千钧各带一帮人建涵洞，工地相距较远。开工前，千钧对富贵说：“弟弟，我要抢你头，再多搞几个涵洞。”富贵叮嘱千钧：“搞工程不是耍魔术，来不得半点虚假！”千钧急不可耐：“我再不挣钱还债，老婆闹离婚，孩子会辍学……”

　　挖土扎架，刷油装模，浇混凝土，搅拌机响个不停。富贵昼夜坚守在工地，不敢丝毫懈怠，以防偷工减料。一些旧模板，有人图方便顺手就装，富贵立马叫停，吩咐铲除水泥渣，刷油再组装。一个月后，富贵承包的涵洞建好了，拆除所有钢模，墙面乌亮，银光闪闪，像立体的水，蜂窝全无。

　　“涵洞质量有保障，高速公路才安全啊！”项目经理赞不绝口，然后又委婉道：“富贵，接手你哥的吧。”

　　千钧既要省成本，又着急抢第一，浇筑时填充了大量石头。快要封顶了，千钧好兴奋，使劲拖移振动器，流体挤压石块，拉杆爆裂，钢模膨胀。千钧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，笑脸变哭脸，慌忙派人加固螺丝，却于事无补了。

　　“涵洞坍塌是一起重大责任事故，造成7人受伤，1人没抢救过来……质量就是生命啊！我怕影响你施工才瞒着你。”项目经理说。

　　富贵听得目瞪口呆，半天没说话。

　　后来富贵去看千钧，千钧隔着铁窗苦笑：“这回我输了，一切都完了，你赢啦！”

　　富贵摇头叹息：“哥哥，无论做什么，你都要抢在我前面，甚至不择手段……结果呢？”千钧低头无语。

　　“你想过没有，你丢了人最宝贵的东西……”

　　呆愣片刻，千钧泪水夺眶而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