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知道答案
陈红滔
午休的时候,我路过窗台,发现养了几年的一盆叫不出名字的花终于开了。
说起这盆花,除了刚来的时候枝头挂了几个小花朵,其余时间都在假装自己是一盆草,我一度以为又上了小贩的当。它熬过冬天的冷,窗户一直开着,也从不挪窝;熬过夏天的干渴,几次出远门没人给它浇水。几年了,既不长高也没爆盆,好像比刚来的时候还更小了,连名字也没有在我这里挂上号,和隔壁邻居吊兰一起荒凉度日。
去年冬天开始,我摒弃原来的自来水,忽发奇想改用淘米水浇花,它因此受益,叶子从干巴巴的,慢慢变得越来越绿,很有光泽感。然后到了今天,它开花了。
花瓣是很淡的粉色,近乎透明,四五瓣组成一小朵,中间一簇鹅黄,往下是颜色更深一点的粉红。它开得如此理直气壮,把粉粉的颜色铺满小小阳台,四周的钢筋水泥都成了陪衬。我试着用喝剩的矿泉水浇它,水流却沿着肥大的、墨绿色的叶片滑走。原来它已经习惯用淘米水当营养剂,人类的偶尔善意反倒像种冒犯。
我还在上学的时候,就领略过养花的滋味。一开始,是因为学校安排的劳动课。路边有很多指甲花新发的嫩苗,我扯来几棵移栽到瓶子里。空瓶子用完了,多出来一棵被我种在门前瓦砾堆里。接下来,我严格按照《劳动》书上介绍的教程去精心伺弄它们,浇水、施肥、除草。无论是种在瓶子里的还是种在瓦砾堆里的,我一视同仁雨露均沾,但它们最后长成的样子大相径庭,前者瘦瘦小小还歪歪扭扭,后者倒是枝繁叶茂,但不爱开花。
多读了一些书,才知道养在瓶子里和大地上的花儿,是不一样的。在种向日葵的时候,我就特意开垦一小片肥沃的土地,铺上厚厚一层猪粪,再耙开细土,撒上经过嘴下留情一粒粒挑选的向日葵种子。向日葵很争气,如期长大,开出比我脑袋还大的花盘,明媚、鲜艳。花瓣慢慢蜷缩,露出黑色的圆盘,里面一圈圈整整齐齐排列着胖而长的瓜子。这无疑是一次成功的种植。美中不足,瓜子全是空壳。
那时候还不知道遇事不决问度娘,周围也没有种过向日葵的人可请教,我利用有限的资料查了很久,排除其他因素,将葵花不曾结籽的罪魁祸首归结于“没有授粉”。
想想那时候养过的花儿们,只有栀子花得了善终。第一枝栀子花是从山里折来扦插的,大约是营养不良加山区干旱,叶子边微微弯曲兼微黄,被我随手插在平时纳凉吃饭的墙边转角,那里湿润且肥沃。意料之外,又在情理之中,它成活了。夏天,它开出洁白馨香的花朵,且越开越多。
本来全家都十分高兴,夏天傍晚去纳凉,这不就是天然的香薰吗?有一天家里来了懂花的人,粗粗打量一眼,说这是单瓣栀子花,山上到处都是,不如重瓣的好看。来客又指点,溪对门有户人家门前种很多重瓣栀子花,可去讨几枝。
讨回来扦插,我妈听说了这花的不凡,精心照料,冬天给后院橘树施肥的时候也给它分一点。第二年初夏开花,先是露出青白的花苞,裹得紧实,像攥着什么不愿示人的秘密。隔夜醒来,洁白如玉的花瓣重重叠叠舒展开来,香味浓烈得几乎有了重量,沉甸甸地坠在呼吸里。我妈会摘一朵,别在发髻里,洗衣、做饭、喂猪,花儿一路跟着她悠悠晃动。
我妈把它照顾得很好。叶子容易起虫,背面时常卧着许多肥硕的虫儿,她一个个拈出来,扔给旁边“叽叽叽”嚷个不停的鸡崽。浇水、剪枯枝更是日常。这株栀子花后来长成一棵树,圆圆的树冠撑开,像一把伞。回家通常先看到它,再看到在旁边坐着的我妈,不是在择黄豆,就是在低头缝补着什么,要么在一只只数她的小鸡崽。
这株栀子花悄悄在我心里种下关于爱与美好的想象,我会带上花去奔赴爱和迎接幸福。爱情大多与花有关,且从收到一束花的告白开始。一支支娇艳的玫瑰被精心包裹成礼物的形状,层层叠叠的绯红花瓣上还沾着露珠,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,又用朝露调和成最动人的颜色。花茎上的刺被细心地削去,仿佛被剔除的苦涩,余下的全是甜蜜。
收到玫瑰时的羞涩和心跳,似乎还在昨天。两朵红云,一朵飞上脸颊,一朵飞上花束染就绯红。玫瑰的香气在低头轻嗅时扑鼻而来,带着夏日余温的浓郁,混着茎叶的青涩气息。小心翼翼地,我把它们用清水珍藏和滋养。玫瑰开成酒杯大小,亭亭地在倚在花瓶里,花瓣过了很久也没有完全打开,像极了爱情初期那些欲说还休的心事。
也学着把落下的花瓣夹在书本里,或者将半开合的玫瑰倒挂在阴凉处做成干花。天气预报说夜晚有暴雨,忙着把花搬进室内,再一一悬挂,他在一边帮忙传递,窗外轰隆炸响的雷声中,漾开一室温柔的静谧。
生命绽放的姿态千差万别,所有倾注心血的守护都会以另一种芬芳归来。后来收到的花越来越多,有孩子送来的母亲节礼物——折纸玫瑰、画的康乃馨、香皂花,有去学校演讲时同学们送的向日葵,有素不相识的网友送来的祝贺花束……它们从不同方向涌来,却传递着相同的温暖。
当我怀抱鲜花穿过人海,恍然发现,那些被爱过的时光,最后都开成了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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