迷彩青春

         赖维嘉

　　大学生军训宿舍里，张小北正和军被展开第八次世纪对决。这床绿棉被在他手里活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，刚捏出个棱角又噗地塌成土堆。汗珠顺着他的板寸头滚进迷彩领口，在作训服上洇出深色的地图。

　　北哥，你这被子叠得……上铺李响探出头，扑哧地笑出声说，当蒸笼垫都嫌寒碜。

　　少说风凉话！张小北抹了把汗，盯着面前这坨疑似建筑废料的织物，昨晚我拿马扎压了三小时，今早还往被芯喷了半壶水，这玩意儿怎么比女朋友还难伺候？

　　李响猴子似的翻身下床铺，从裤兜掏出张磨出毛边的饭卡：豆腐块讲究三分叠七分修，看好了啊。只见他手腕翻飞，饭卡把被角刮出刀削面的气势，边讲解边示范：先切出八道岭，再雕出四面坡……

　　停停停！满嘴顺口溜，我要是开个直播，标题就叫00后整顿军被界，保准能上热门！

　　话音未落，门口突然炸响惊雷：张小北！带训教官王铁军（听说别的班长都戏称王教官为牛蛙）叉腰立在门框里，作训服撑出倒三角的轮廓，给你被子办个暂住证得了，打算让它常住走廊？

　　训练场上，日头晒得迷彩胶鞋吱吱冒烟。张小北打刺杀操时像踩着电门，右臂甩出去动作僵硬，差点把枪都丢了。活像台生锈的机器人。王教官绕着他转了三圈，突然拽住他腰带：知道为什么总打不好吗？枪都叫你把歪了！

　　报告教官！张小北梗着脖子，我这是创新操法，您看我这样是不是刺得更远，贴合实战……

　　远！接下来突刺不收回！

　　王教官掏出自己水壶吊在张小北的枪下，掉下来就给我跑武装五公里！

　　张小北手麻得龇牙咧嘴。不一会儿，他感觉手臂酸得不像自己的了，只好向王教官告饶。

　　这点苦就受不了？来参加什么军训！请假回你城市父母家继续当娇宝宝去吧！

　　张小北的脸唰地红了，像猴子的屁股一样，他低下脑袋，一直到吃饭都没有抬起过。

　　这次训练后，他像是变了一个人，教官的话刺痛了他的自尊。

　　晚上，健身房加练的身影也有了张小北的一个，打饭时他那餐盘堆积如山的食物逐渐减成了两个馒头和几块肉，很快，他的体重减轻了，这样军训时身体就轻盈了，还练出了一身肌肉，平常的玩世不恭的表情再也看不到了。到了月底，三千米最后的冲刺阶段居然可以看到张小北的身影了。

　　王教官虽然嘴上没有说，但都看在眼里。一次集合时，他点名表扬了张小北，说他得了训练标兵，张小北不禁露出了笑容，王教官严肃地憋住笑，但嘴角那一抹弧度也暴露了他的高兴。

　　不要骄傲啊，张小北，军训结束后还要你代表我们班给毕业联欢晚会那天出个节目，好好干，就看好你！

　　联欢会彩排时意外频发。张小北设计的豆腐块叠被舞刚跳一半，李响就被自己的武装带绊了个趔趄。赵大钢客串的魔鬼教官太过入戏，差点就把道具马扎砸向张小北。直到正式演出前十分钟，张小北还在后台往迷彩服里贴膏药——上次冲400米障碍身上磕出的红肿还没消呢。

　　大幕拉开瞬间，追光灯晃得张小北睁不开眼。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：各位同学，现在您看到的是当代军训迷惑行为大赏……话音未落，台下已笑倒一片。当李响顶着鸡窝头模仿他初学叠被的窘态时，几个同学笑得前俯后仰，把矿泉水都喷了出来。

　　最绝的是王教官的即兴客串。按剧本该严肃训话的环节，他突然掏出个微型豆腐块照片：张小北同学，这是用你走廊展览的被子拍的历史珍贵图像。观众席瞬间炸锅，张小北红着耳朵敬礼：报告王教官，我申请把它捐给校史馆当军训警示教材！

　　当张小北和李响两人抖出被子的包袱时，台下笑浪几乎掀翻屋顶。演到教官深夜补被子的桥段，张小北瞥见观众席上王教官正用迷彩袖口猛擦眼睛。

　　谢幕时，老师把话筒塞给张小北。这个曾把军姿站成S形的城市男孩，此刻像棵挺拔的白杨：以前觉得被子就是睡觉用的，现在懂了，这豆腐块里叠着人的……

　　说人话！台下突然响起同学们的吼声。

　　张小北咧嘴一笑：报告！叠的是精气神，踢的是铁纪律！

　　顶灯忽然熄灭，班长推着蛋糕从后台出来，烛光映着年轻面孔。张小北咬下蛋糕的瞬间，尝到了家乡桂花酥薄月饼的味道——竟然该死的有点香。

　　回到宿舍已是深夜，张小北背对着月光端详胸前的优秀军训徽章，忽听见上铺李响的梦话：左三圈右三圈，被子叠成豆腐干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