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 | 除夕之夜“偷柴”

  ■史高进

  我的家乡在湘西北农村。家乡,在我儿时的记忆里,不仅是青山绿水,满满的乡愁,还伴随着贫穷与物资短缺——不仅仅是缺吃少穿,甚至连柴都严重短缺,一家人常常为“无柴之炊”而发愁。

  记得小时候,我们姐妹俩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时常去山上捡柴。那时封山育林,山上的柴是不准砍的,所以我们总是偷偷地捡拾地上的柴火,或掰掉枯枝。一旦被称做“方头儿”的护林员抓住,连柴草带工具,都会一概被没收。我们一般都是在别人家的自留山上捡拾柴火,虽然是小孩子,但是山主人还是会毫不留情地追赶我们,甚至把我们砍的柴抢夺去。

  那时,大人们也无处砍柴,母亲总是在附近的荒山上砍些茅草之类。地里收割完后的稻草、麦草、棉梗、黄豆荚、芝麻秆和油菜梗之类,“闲时备来急事用”,一日三餐,将草把塞进灶膛,化为了袅袅炊烟,烧熟了锅中的饭菜,我们这才一天一天地长大成人。

  即使这样,每到冬天,家里还是会没有供来烤火的柴。那时的山上也是很荒芜的,只栽种着一些稀疏的松树。但这些松树因为是集体林木,是不允许砍的。只有到了除夕这一天,树虽然还是规定不准砍,但松枝却可以弄一些,这算是保护树木的一个变通措施。因为这天,家家都要烧起熊熊的大火,一家人围着火坑“守岁”。但是乡亲们家里又没有粗大的木柴,于是巡山人便会默许人们半夜的时候去山上偷砍一两根松枝,断了松枝,松树第二年仍可生长。因为大年三十,家家都是团团圆圆,送旧迎新。如果不是万不得已,谁愿意除夕深更半夜、黑灯瞎火的上山去偷柴呢?因此,除夕之夜上山偷砍根把两根松枝回家烤火“守岁”,巡山人是不会捉拿的。这似乎成了一条不成文的“潜规则”。

  我就曾在除夕夜里和母亲、姐姐一起上山偷过柴。父亲是不会去的,因为作为一个大男人,一旦被人发现,终究面子上过不去。

  虽然三十的晚上外面伸手不见五指,但是我的心里却满是激动与雀跃,还有些忐忑不安。母亲似早就来“侦察”“踩过点”似的,熟地熟路,直接带着我们很快到达半山腰背人的地方。母亲选择地点是极为用心的,半山腰的树粗壮一些,在山腰砍树也不易被人发现,山顶的树我们又运不下来。我们快速而准确地找到中意的树,先用锯子把树枝锯倒,母亲拿锯子的一端,我们姐妹俩拿另一端,锯子有节奏来回地拉着。刚开始是较轻松的,锯子随着木屑的飞出,犹如唱起了欢快的小夜曲。这就是我家的“春晚”——在黢黑寂静的山野,听锯子“钪嗤——钪嗤”地“唱歌”,娘仨“哼哧——哼哧”地喘气。

  “功夫不负有心人”,最为振奋人心的时刻终于来到了!当锯到树枝一大半的时候,很有经验的母亲就把锯子抽出来。然后,三个人站在已经锯开了缝的这一边,一起用力去掰枝。掰枝也是极有讲究的,因为方向很关键,先要看清树枝的四周哪里最为空旷。如果不小心把树枝弄断了,树枝倒在了另一棵树枝树桠上,那就等于瞎子点灯——白费蜡了。树枝下来的时候还要注意避让,不然有被树枝打到的危险,还要三人一起使劲,力气不集中的话,树枝也很难掰断。每当这时,我们就会一起喊号子,“一、二、三”——“一、二、三”……

  听到树枝轰然倒塌时发出的沉闷的打击声,我们姐妹都会不约而同地欢呼雀跃起来:大功告成啦!

  别高兴得太早!树枝虽倒了,其实“偷柴”工程还只完成了一大半。母亲还要拿着镰刀把树枝砍干净,而这时,我们只需陪伴在母亲身旁叽叽喳喳地说会儿话,最后,我们当然还要扛着战利品回家。

  树枝沉重,山路崎岖,高一脚低一步的,这可不是件轻松的活。通常母亲会背树枝的中间,我跟在母亲身后打打下手,姐姐背枝梢。一路抬回家,母亲需要换很多次肩,有时候我们还会在路上歇息一下。虽然除夕之夜寒气袭人,有时还会雪花飞舞,但是我们全身都热得只穿一件单衣,而且还汗流浃背。到家了,我们姐妹俩犹如凯旋归来的将军,在父亲面前露出“巾帼不逊须眉”的得意之色。大年初一的晚上,我们就能看到它燃起的熊熊火苗了。

  光阴荏苒,时光飞逝。据母亲说,现在家乡的山上已是树木参天,还常有野猪出没,人都走不进去了。乡亲们做饭、烤火,要么用电,要么用气,要么用煤,大人、孩子都不用砍柴了。庄稼的秸秆过去是烧火的主要原料,现在倒成了令人讨厌的垃圾。现在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没事跑到山上去砍树枝。每每回老家,路过那些曾经熟悉的山林,便会忆起儿时苦中有乐甚至有点“惊心动魄”的“偷柴”时光。

【作者:史高进】 【编辑:黄能】
关键词:除夕 偷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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