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 | 屈子祠前
章庭杰
此刻,我站在汨罗江边,屈子祠前,亦即汨罗江下游,“蓝墨水上游”。
默默地,玉笥山还是那座山。从山脚至屈子祠还是119级台阶。三进青砖结构的祠堂还是那座祠堂。
静静地,附近独醒亭、骚坛、濯缨桥等“玉笥八景”依然故我。祠内桂花古木葳蕤照旧。
香草犹在,美人何期?
春末夏初,天涯无不清清绿,“蓝墨水”变成了蓝精灵,爬上了119级台阶,把玉笥山屈子祠濡染得蓝莹莹水灵灵的,也把曾经泼墨《离骚》行吟泽畔的足迹所至泼洒得蓝莹莹水灵灵的。
这时,只有这时,我才敢向祀主屈原的雕像虔诚献上我的一瓣心仪。
写下这纸小文的时候,龙船鼓的前奏已然震响。
想当初,巫风遍地,掻首惊闻楚些歌,拂衣归去泪悬河。五月端阳水,不曾是雨季累积的洪流,却曾是黎民百姓涨潮的清泪,汨罗江并非曾经流淌着血液,却是流淌着楚人的血性。
呼天抢地,人们划着龙舟,没命地呼喊着那个千古不朽的名字,发疯似地把包子粽子抛向江中,生怕水族们些微伤害到拥抱着汨罗江而死与汨罗江同在的屈原大夫。他们使绿色的蒲剑横斜江面,刀戟交加,震慑山魈河孽。他们将艾叶、苍术,雄黄、村醪,荷包、香囊,投入江中,香阵弥空,芳馨慑魄,陪护屈子的英魂。
我的故乡就在浏阳河旁,正好是五十里水路到湘江的地方,与汨罗江只隔了一条捞刀河,端午划龙船之风,历来最盛。小时候,与小屁孩们听到远远传来的龙船鼓声,心中发痒,火椅子排成一长线,火叉吹火筒,枪刀耙棍作桨,把个铜盆作鼓敲,揭起灶上瓮坛盖当锣打,堂屋里也划起“干龙船”来。
光过干瘾哪行,十里八乡不怕远地看船。真正的龙船鼓从远古传来,洞穿了一切河流水系。江中龙舟似鲫,夹岸人攒如蚁。水中龙舟是竞,堤上人群放排,欢声一江两岸,楚韵一脉而来。小把戏们最尖利的大呼小叫,突不破此际时空,《离骚》一笔,流泻了千古江河,万库风韵。端阳丽日,烘炸了爆裂的热度,张扬了楚风的野性……
有意思的是,毛泽东最早的书法作品,竟是《讲堂录》上蝇头小楷的完整《离骚》。这与后来汪洋恣肆落拓不羁的书风大相径庭,却也从猗侧起势疏放自如中窥见一反潮流的劲挺,与《离骚》高格内容合拍的完美形式上的匹配。
毛泽东终其一生喜爱屈原和《离骚》。
1915年,与罗章龙等交往时,就主张对《离骚》进行新评价。
漫漫转战途中,毛泽东总是带着《楚辞》,反复阅读《离骚》,仿佛是百战百胜的一部兵书。
1954年10月26日,毛泽东会见印度总理尼赫鲁时,介绍说:“屈原是中国一位伟大的诗人,在2000多年前,就写了许多爱国的诗,政府对他不满,把他放逐了。最后屈原没有出路,就投河而死。后来,中国人民就把他死的那天作为节日,这一天就是旧历五月初五端午节。人们吃粽子,并把它投到河里喂鱼,使鱼吃饱了不伤害屈原。”
在毛泽东创作的诗词中,典范性地承继了“蓝墨水上游”的纯真和通透,多处吸收了《九歌》《天问》的创作风格和手法,并形成了自己横空出世九天揽月的浪漫主义诗风。
“长太息以掩涕兮,哀民生之多艰。”“亦余心之所善兮,虽九死其犹未悔。”“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。”是的,屈原站在一切美好理想的前头。
《涉江》《天问》《哀郢》《怀沙》,龙船调古香古色,大江东去,奏动艨艟,洪波万里,站在屈子祠边,似听到楚骚如龙船鼓般震耳欲聋……汨罗江小小龙舟,何以搅动五湖四海,浩浩神州;龙舟竞渡,何以超越时空,激荡于悠悠千古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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