虹影:我为什么写作《当世界变成辣椒》
一直想写一部小说,讲一个女子出生在辣椒之地,生长在辣椒之地,带着辣椒满世界走。她跟男人的关系,辣椒是引子和核心。最后伤心,离开,隐居在一个类似南非开普敦临海的山上小房子里。
一个年轻亚裔男人屡次经过此地,嗅到辣椒的味道,辣得眼泪汹涌,他好奇,便在窗前偷窥。看到女人做的辣豆子和辣牛肉,馋得吞口水。终于有一次,他看到她在客厅拿着一本书睡着了,便进入她的花园,到她的厨房,偷吃锅里热气腾腾的鸡蛋辣椒鸭腿肉苹果饼。她发现了,却没有惊动他。
由此这段情开始。这个故事结局当然不是黑蜘蛛灭了男人的故事,也不是一个吃软饭的故事。有分有离,才是爱情,而这段情与辣椒结下缘。每回写,都不满意。因为我每次都会把重点移到辣椒身上。
我喜欢辣椒的色泽,无论黄红紫绿,都亮闪闪的,像女人配饰,拿在手上嚼在嘴里,添了许多妩媚。
喜欢辣椒的多变,甜中带麻,麻中带针刺般舒适,像印度魔鬼椒,吃一枚就可让从不吃辣椒的人在地上打滚,汗流如注。传说红军长征时伤员开刀没有麻药,用此做汤,伤员喝了便可浑身麻得无知觉。
喜欢辣椒的尖圆长短,弯着挺着,像恋爱的情侣,呈现最美的状态。
也喜欢辣椒的猛烈和牵肠挂肚,一边为之流汗流泪,一边直逼往事的深渊,追寻未来的北斗。
18岁前,山城长江南岸野猫溪六号院子,那间小小的房里,辣椒如同三八线,把一家人划成两派:一派是母亲、大姐、四姐,每顿非辣椒不可,母亲在外做造船厂抬工,周末回船厂上班必带辣椒;另一派是父亲、五哥、二姐,父亲是江浙人,不喜辣偏爱甜味。我和三哥属于中间派,可左可右。家里做菜时先做不辣的,分为两碗,其中一碗放辣椒。父母对辣椒的喜爱不一,让我那时感觉这个家存在某种缺憾,却不知那是因为我是个非婚子。
吃可把陌生人变成朋友,也可把朋友间距离拉远,变成陌生人。吃在一块与否可见极其重要。
过了18岁,我从中间地段越过辣椒三八线,跑到母亲那一派。天天吃辣椒,一天不吃,就会想得心里发慌。我更喜欢与吃辣椒的做朋友,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,与南来北往的诗人、作家、艺术家切磋技艺。可是一见钟情的人大都不吃辣椒,看来吃到一块不是男女在一起的决定因素。我渐渐明白父母间的那缺憾所在了。
如今当了母亲,女儿比一般孩子喜爱辣椒,她会问些辣椒的问题,比如辣椒从哪里来。
我说原产自墨西哥,由欧洲传播,明代才传入中国。
女儿说,原来辣椒转了一个地球呀!难怪爸爸也喜欢,我们都是辣椒人。
经常有朋友吃饭时说到辣椒,却对辣椒传入中国知之不多。十五世纪末哥伦布发现美洲后把辣椒从那儿带回欧洲,再由此全球传播。明代传入中国,通过两条路径,一条是丝绸之路,从西亚进入新疆、甘肃、陕西;一条是经过马六甲海峡进入南中国,传入云南、广西等地。开始并不受欢迎,因其对身体有发散、行气、活血等功能,被当作药,驱寒、止痢、杀虫、增强食欲、促进消化,后来才渐渐作为酸、苦、甜、辛、咸五味之一。清代陈淏子之《花镜》即记载人们将辣椒研成末当作调味品使用。后中国各地普遍栽培,辣椒成为一种大众化蔬菜。
没吃过辣椒的人拒吃,可不小心吃了后,就狂爱不止,有心尝试,并吃苦不少,方才明白辣椒之真谛。爱是什么?平常的爱不是爱。世界是什么?没有辣椒的世界缺少真实,拥有辣椒的世界,才可面对那最可怕的时刻来临,值得为所爱付出自己的一切。那个在我脑子里盘旋的辣椒女恐怕便是如此。
我知道我将如何让她与他的生命融合,生命有偶遇,有困惑,有灾难,也有奇迹,虽偶尔“碰到棉花也会受伤”,但魔鬼般强大的辣椒,会一直含在我们嘴里。我爱你,心里涌起的是彼此懂得的珍惜和一阵又一阵绵长的欣喜。
我新出的这本书是《当世界变成辣椒》修订版,有的篇章甚至整个删掉重新写,特此说明。
>>我要举报